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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会被期刊拒稿,即便是诺贝尔奖得主也不例外
Tim Hunt 博士以他的细胞周期调控研究工作以及他与 Lee Hartwell 博士、Paul Nurse 博士一同赢得 2001 年度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而著名。Hunt博士发现细胞周期蛋白,这种蛋白是细胞有丝分裂和其他细胞周期转换的关键。在此之前,Hunt 博士的研究重点是在红血细胞中血红蛋白合成的控制。在经历了漫长且成功的学术生涯,最终他在帝国癌症研究基金会(Imperial Cancer Research Fund,ICRF,现为英国癌症研究中心)被任命为首席科学家,现已退休。
在第一辑的访谈中,我请 Hunt 博士分享他赢得诺贝尔奖的经验。而在上一辑的内容中,他分享了在科研生涯早期如何发展对生物学的兴趣。在最后一辑的访谈中,Hunt 博士和我讨论与研究更大面向的议题:研究人员该如何立志赢得诺贝尔奖、应该发展哪些技能、应该如何相信自己的直觉、学习适应等等。Hunt 博士还说,毅力、努力、砥砺、野心和耐心这些品质能帮助科研人员建立成功的研究职涯。采访的最终篇,充满了 Hunt 博士智慧的结晶。
我们来谈谈研究吧。你觉得现在技术的进步是不是让进行研究变得比较容易?还是只让竞争越来越激烈?你可以说说你在职涯所面临的挑战。
老实说,一刚开始时,我们能用的工具非常简陋,我能想到很多例子。我们的部门没有复印机,因为机器太贵,只有大公司才买得起,现在,复印机的价格比较能让人承担了。过去我们只拥有一台机械计算器,经常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执行计算。我们使用了大学主机电脑来计算同步方程组的结果,你必须在穿孔带上同时输入程序和数据,而且不能校对,所以错误是常见的,而且程序只显示像是“17 行有错误”这样的信息,常常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打字错误。那时我们会在计算实验室钩着的小塑料袋中挂上小磁带,等着第二天上午回来看结果,结果常常因为打字错误导致不能运行。今天,我们尽管相隔千里,却能有实时交谈,在我那时候,这种交流是不可能的。很多事情已经变了,研究也一样:现在的发展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我想问题是每个人都能取得相同的技术,除非你能发明新的技术,否则很难在比赛中保持领先。今天,研究竞争非常激烈,或许我的领域有比以前更多的科学家在工作。我常跟那些年轻的研究人员开玩笑,说我多庆幸我不是20多岁了,因为我感觉的到有多困难。现在的工具非常先进,曾经你以为永远不会被攻击的问题已经被质疑。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有生之年,我能知道这么多东西,尤其是关于发育生物学。这很棒,但也确实很难。
发表也是科研生涯很重要的一部分。你遇过的挑战有哪些?有被拒稿过吗?
当然,我的论文被拒绝过!要收到编辑说:「我们喜欢你的论文!不用做任何修改便可以发表了。」是很少很少见的,根本是不可能。我从期刊那收过最有趣的一封信是那篇让我得到诺贝尔奖的论文,编辑说期刊会发表我的论文,但“不是以目前的形式”,我得在没有任何新数据的情况下全部重写:编辑觉得第一版论文太高端太愉悦了。说实话,我知道我做出了重要的发现,但我没能有效地说明。我的缺点之一就是,我一直都不擅长写文章或者综述。
不过处理拒稿没那么困难。我承认,在我们那个时候,要发表论文比较容易,因为竞争没那么激烈,在同个领域中没有那么多的人。在我们的领域里,我们并不是特别出名。但我没有遇过我觉得该被发表的论文遭到期刊拒绝。很多时候,我的论文都需要大量的修改,或没有达到投稿要求。这很不一定,有时很顺利通过,有时候那些你不觉得特别骄傲的论文反而很容易被接受。我想就是有得有失。
在我的科研职涯中,我知道当你发现重要的东西时,通常会遇到一些阻力。我认为这有一部分是因为人们不喜欢新的想法,一部分是因为他们有点嫉妒,他们不是第一个找到重大发现的人。这种竞争必然存在于科研人员之中,甚至是高级的研究人员中。这是人性。
但拒稿是过程的一环。我现在就在跟一位同事讨论他的论文修改,从第一次提交后到现在已经一年了,论文还在审稿跟修改,以这篇论文来看,我觉得审稿人在要求不相关的修改,并没有抓住文章的重点。对我来说,作为一个科研作者,我看的是大局而不是细节;而作为一个审稿人,我非常注重细节,尤其是作者犯了很明显的错误,或与论文绝对相关的细节,但如果文章很有趣并且作出了重要贡献,我会觉得审稿人应该停止吹毛求疵,如果作者犯了错,他们很快会纠正。我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发表坏的或不正确的科学,但是我们也不应该因为强迫性的需要去要求别人改善工作到不可能达到标准,延迟发表有前途的发现。
那么,得诺贝尔奖有提高你的论文接受率吗?
我觉得没有差。如果有的话,应该是期刊编辑和审稿人变得更严格。顺便说一句,我的上一篇文章发表在《科学》上,是我个人相当引以为傲的文章,但被《自然》在没有审稿的情况下被拒绝。我不是很惊讶,因为现在一切都很专业化,所以你是谁不重要,如果你的工作很好,论文就会被接受,但如果被拒绝了,你应该再试一次。在科研中也会有喜好偏爱。
有时候,我认为,科学家觉得他们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处理杂志拒稿上有困难。我认为那些信誉良好的期刊是相当公平的,如果论文被拒,可能是因为数据不足,或是沟通不够清楚。我自己是审稿人,所以我可以说,大部分的情况这是后者,也就是表达不够清楚,有时候,没办法从论文简介判断上下文意,希望作者能多花一些时间更好地解释他的工作。
那么,Hunt 博士,为了在科研竞争中保持领先,你觉得科研人员应该要具备哪些技能?
我想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简单的答案。生长在剑桥,我认识很多诺贝尔奖得主,我想最特别的一件事是他们的异质性:有些真的很聪明,有些则还好;有些人谦虚,有些人傲慢。他们用各种方式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唯一的共同点是,当你对他们的性格有更深的了解时,你会发现他们很简单。研究一些复杂又新颖的问题没有关系,但你应该要能够完全理解,然后归结成简单的东西。当我开始做科研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装得太过聪明和成熟,其实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事情变得简单。我看到许多年轻的研究人员都有这个倾向:他们学的太多,做的很宏伟。他们不专注必需品,不看基础,而我觉得时时回顾基础和保持简单是很重要的。总的来说,重要的是要记住,有很多方法可以成功,但有更多的方法可以失败。
那工作生活平衡呢?你认为研究人员在工作后或在实验室外有可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好吧,我得承认当我全神贯注于研究时,我没有家庭并且花了很多时间在实验室,我的确有很多时间不在家。以我的情况来说,我在暑假作业中做最重要的工作,我会在每年夏天离开两到三个月去教书,如果我需要照顾家庭的话,我没有办法做到这样。我的工作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我很少休假,甚至周末也不休息。但也很有趣,我周围有很多人围绕,包括年轻人和老人。
你得旅行去参加会议,因为身为科学家很重要的一部分,有时去的地方还很好。但在我的科研生涯中,坐在沙滩上什么都不做对我来说是浪费时间最糟糕的方式。我很钦佩那些能组织时间和超高效率的人。研究人员有两种类型:那些可以管理自己的时间和那些不能管理好时间的。但不管如何,这件事很难。当你作为研究人员真的投入在某个研究时,会变得很痴迷,不晓得什么时候该停止。
Hunt 博士你真的提供了很珍贵的建议。最后让我们回到诺贝尔奖,在某场视频讲座中,你说,如果你 Tim Hunt 可以赢得诺贝尔奖,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这个说法非常强大,因为赢得诺贝尔可能是每个研究人员最大的梦想。那你说要做什么才能获得诺奖呢?透露些秘密吧!
哈哈!嗯,我想一定要有好运,在我的经验中,聪明并且勤奋的科学家们通常也比较幸运。我给有志于做大事的研究人员的忠告是:脚踏实地、开阔视野、埋头苦干。这跟努力不懈寻找线索有关,我认为我一直很擅长的一件事是,了解那些冒出头的小线索的重要性。如果有什么事情一直在你的脑中挥之不去,而你找不到问题的解决方式,不管是一个念头或直觉,都不要放弃它,相信你的直觉,不要等待问题自己被解决。我不觉得我曾经知道过可以攻破的问题,所以寻找其他的方法来得到答案。
在找研究研究问题的同时,你会发现有你可以直接破解的问题,还有那些因为你不够了解,所以无法破解的问题。你必须尝试不同的方式来找到解决方案,而这时就需要运气。我认为,成功也取决于在正确的时间处在正确的地方。
仅仅依靠运气和勤奋是不够的,野心也很重要。在最近跟 Miranda Robertson 做的采访中,我说,诺贝尔奖很多时候都是颁发给那些人们认为做不到的事。例如,当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人们说基因测序是不可能的,但 Fred Sanger 证明大家都错了。另一个例子是核糖体。我们被教导说,核糖体的结构太过复杂而且不会结晶,所以永远都不能被完全解析,即使结晶了,会有太多的数据需要解读,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但人们确实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我们知道核糖体的样子,并且你可以看到它们是如何工作的!所以一定程度的野心是必要的。尝试不可能的事没有关系,但是要耐心等待,直到看见曙光,一个办法。
【非常感谢 Tim Hunt 博士接受我们的专访,本次的采访人是《意得辑专家视点》主编 Clarinda Cerejo】